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开了这个坑能够写多久不过尝试一下总比一直是想法要好。

 

《国风·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天气很燥热，公车很拥挤。

这样的情况下人就会很快变得烦躁不安，我就一直抱怨八号线运营那么久了六号线还没开通，到华南植物园还要摇晃那么久的公车才行。尤其是，在这么拥挤的车厢里面，自己还要背着吉他站在那里摇晃着。

不过，想到等下就会见到的人，这样的燥热拥挤还算不上什么呢，希望不会蹭得一身汗味才好。

 

第一次见到夏也其实是很偶然的事情。

暑假闲来无事，我就报了吉他班来玩。那天上课之后我还背着吉他，收到朋友的短信说想在华南植物园走一下；想着碰巧没有什么安排我也应允了。只是，等我买票进园之后，我又收到他短信说，今天太热了还是改天吧。

嘴角抽动了一下，“耍我咩……”不过看着手上刚检的门票，还有面前的郁郁葱绿，既然没安排就走走吧。后来我还是觉得，某种意义上我还是要感谢他的；或者说，感谢自己做这个决定的。

自己背着吉他在阳光下走着，在湖畔那里就见到了，那个窈窕伫立的女生。

 

第一眼看过去让自己注意到的是她的一身黑衣，与白皙的肤色形成明显的对比。到脖颈的短发很好看地分成两边，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正在低头调试着手中的，应该是单反相机吧。

……所谓一见钟情之类的说法我是不相信的，第一眼其实只能看到外表还不至于要委托终身的地步吧。不过初次见面就能让自己好感的话这点我还是相信的，至少一个人的装束打扮能间接体现出这个人的一些性格——而现在，我所见到的这个人，看起来是有我喜欢的性格呢；或者说，这样的性格才会想着这样的打扮吧。

沿着她举起的镜头望过去，她要拍摄的应该是在一些水生植物当中的水鸟；虽然说一个植物园里面有着水鸟让自己感觉好像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她旁边搁置着一把撑开的伞，看来是双手捧着厚重的相机而不能自顾。这个天气的确也是热得让人发指，游人寥寥无几。看着她独自在那边暴晒，自己也莫名地上前拾起那把同样是黑色的大伞——足够为两个人遮挡阳光了。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惊诧不已的，所以我就看到她抬起头惊诧不已的脸庞了。不过似乎以为我是什么坏人吧，她抱紧手中的相机都准备要后退了……于是自己也连忙笨拙地说：“我不是什么小偷什么坏人，我只是路过的，我我我只是看到太阳这么晒然后这个那个我看到这把伞然后然后想着帮你撑着而已……”

真糗。和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

虽然狐疑的神色没有消退，至少她也没有继续后退了。想起自己还带着吉他，我也连忙一手撑伞一手把吉他取下来，“我在学吉他……那个那个谁说过，不听音乐就不是好孩子，所以我是好孩子……”

看来对方应该知道那个“那个那个谁”是谁吧，我也终于看到她脸上的神色舒缓了。虽然手中握住相机的姿势依然没有怎样放松，但是还是和我说上一句话了，“嗯。”

 

安静下来在这么近距离看着她精致的侧脸，刹那间觉得，“怦然心动”这个词语应该是这个时候用的吧。即使现在不能确认，但是也很大可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吧，能让自己那么情愿百口莫辩都要为其撑伞的话……

于是她也没有再理我，只是默默地在我撑着的伞下，继续把镜头对着湖中水鸟。

被镜头对准的水鸟也没有丝毫害羞的样子，依然在那里相互叫唤着，那呱呱的叫声有些深厚。而没有被镜头对准的那些，正在整理着白色的羽毛，又或者是用细长的双腿在低洼的地方走动着。湖面上漂浮的与其说是水草，不如说是一种像莲花的植物，只是花朵是黄色的，比起莲花也小很多。

“其实这些是什么鸟呢，”看得出对方对这些生物很感兴趣，“是什么水鸟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之后开口和我说，“这个是雎鸠，和鱼鹰是一类的……在诗经里面有提起过的。还有这种小花是荇菜，也是在诗经里面出现过的植物。两种古代提起过的事物都在这里出现，所以我就想在这里多呆一下。”

当然对这些鸟啊花啊叫做什么名字我是完全没什么头绪的，“……听起来好厉害啊；你是怎么知道得那么具体还能认出来呢。”

对方玲珑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碰巧就知道了啊。”

 

许久对方放下相机，然后转向我抬头朝天看去，手指放在脸旁思忖着：“您在赶时间吗？”

“嗯？没有啊，今天没什么安排了呢。”

“那样的话，虽然说初次见面诸多要求也不太好，不过可以再帮我撑一下伞吗？抱歉今天以为会下雨所以带了雨伞没有带帽子呢。”

我开始在怀疑是不是我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运气都花在今天了；刚才还在想拍完的话也没什么借口继续留下吧，看到她那么专心拍照也没有什么继续聊天的机会。现在看来至少还可以逗留多一段时间吧。

……

撑着伞和对方在园中走着，寻求下一个可以拍的景物。不过天气的确很闷热，也只有该要下雨前才有的温度。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地面的温度，甚至连脚都有些灼伤的错觉了。然后，现在在我旁边的这位女生，在这样的天气下还带着那么大的相机那么大的雨伞出来拍照。

独特，一种就算扔在人群里面都能轻易辨认出来的独特，自己逐渐坚定了这种想法。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趁着对方还没有找到下一个目标的时候，我又主动挑起了对话。

“我叫夏也，夏天的夏，也是的也。”对方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有对着我只是看着镜头，于是我只能依旧看着她精致的侧脸。

“挺特别的名字啊，”于是那种独特的感觉又增添了一分，“有人如其名的感觉呢。”

“是吗？”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转头看过来，“您怎么称呼呢？”

于是我把自己叫什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以及顺便再把刚才突然撑伞的动机再简明扼要地说了一次。

“学吉他啊……好像很好有趣，音符从指尖流出来的话……”

虽然我现在的水平完全不能说音符在流动而是在摩擦，一首能拿出手的都没有……“不过夏也你也很厉害啊，会用那么复杂的相机，我对这些精密的设备感觉完全没辙呢。”

“嗯？可能是自己接触的时间长了习以为常，而且大概是一直都想把身边的事情记录下来吧。”说罢，对方再次给了我狡黠的微笑。

 

我们走到了林荫道上，有葱郁大树的庇佑，体感温度骤然下降了很多，连伞都不用撑了。

踩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圈，周围是喧闹的鸣蝉，这条很长的路也给了我们很长的聊天时间，以至于我现在想回忆起来当时确切谈了些什么都有些困难。不过自己感觉比较奇怪的是，话题的重点似乎总是在我身上，谈的是我的事情——例如为什么突然想学吉他，吉他在哪里买的，读的是什么，暑假还有多长等等。我不太清楚这是的确对我感兴趣了，还是说只是竭力避免把话题转移到她自己身上而已。

然而自己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夏也，其实那么热的天气，穿黑色撑着黑色的伞不会很热很不舒服吗？”

“嗯……黑色能让自己感觉很安全啊。”对方思考一下之后给了这样的回答。

安全感……或者因为是过于独特而需要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才能获得安全感吧；又或者说，是因为建造了这样的安全感才和别人区分出来变得如此独特呢？

 

对方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线，在她带着边走边拍之下我突然发现都走到出口了。而在她要说告辞的时候我在想难得事情发展成这样再进一步也不会很过分吧，于是我就提出要交换联系方式了。

看到对方脸上有些犹豫的表情我就知道说错话了……“或者我们下星期这个时候还是在这个地点见面吧？”对方没有直接回绝我，只是想了一个折衷的方案。本来也是很独特的人提出独特的建议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于是，出园后自己就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对方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

于是，那天晚上就算我开了空调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拥有着精致侧脸的这位女生，她身上有着很多独特而奇妙之处——大热天穿着黑色衣服在烈日下抱着大相机拍水鸟，谈话时却把重点刻意从自己身上移开，喜欢黑色是为了安全感……如果要用一个比喻的话，大概是水晶吧，精致得让人向往，却无法再进一步靠近，只能徘徊在她所布置的名为安全感的区域之外；一旦踏进就会有破损之虞。

最让自己好奇的是，如果一直是生人莫近就反而容易理解了；谈话时一直谈我的事情避免谈到自己也可以说是可以保持距离，但是还有下次见面呢？姑且希望不是对方的权宜之计吧。

纵然自己有多么好奇多么期待，我这边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所以，现在的我在燥热而拥挤的车厢当中，为了见到这个独特的人，继续背着吉他过去。

 

我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开始觉得，上次说一周后再见难道的确是对方婉拒的权宜之计……如果的确是这样的话也未免有些过于郁闷，毕竟门票还是挺贵的啊。

因为没有联系号码我只能在这里搔首踟蹰干等着；而等我想起来“同样地方”应该指的是湖边能看到雎鸠的地方的时候似乎有点晚了，冒着烈日气喘吁吁跑到那边见到对方的时候心里一沉，这次真的迟到很久了吧……

不过这次我并没有办法看到对方的神情如何。在这个同样酷热的下午，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戴着鸭舌帽还有几乎能遮住一半脸的墨镜，同样都是黑色的，有安全感的颜色。仅凭着一句“你终于都来了”我还是无法辨认墨镜之后的是怎样的神情呢。

于是我忐忑地向对方说了刚才以为是在入口处等待而不是这个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来了就好；”对方拿出一张湿纸巾交给我，“先擦擦汗吧。”接着，继续把镜头朝着湖中的雎鸠与荇菜。

听语气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对她这种独特的待人方式其实也在预计之中——只要有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的话怪癖也会变得可爱起来。于是一边用薄荷味的纸巾擦汗，一边尝试问一下：“抱歉让夏也你等了那么久……上次不是在这里拍了很久吗？不是同样都是夏日的湖边吗。”

“您确定是同样的？”对方转过头来用我无法辨认的表情问着。

“嗯……当然也不会说完全一样，不过应该不会差不了多少吧……”我也只能老实回答；毕竟注意力一直都不在景物而在对方身上。

“这次雎鸠没有那么多了，不过荇菜的花开得更多了啊；所以我今天主要想拍的是荇菜的花。”露出同样狡黠的笑容，对方指着湖里面的不同部分朝我解释着。

当然我也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好厉害啊，居然这样都能发现了。”

“那是因为，”对方向我举了一下手里的相机，“不仅用相机，还要用心来记录所看到的一切呢。”

 

“夏也你今天戴了墨镜了呢；黑色的话有感觉更安全点吗。”

和夏也在林荫道走着的时候，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因为这次对方没有带伞，而作为一个男生再热的天都是不能撑伞的，所以其实也没有机会靠近而是无形中双方都刻意保留了一段距离。

“嗯……”对方思索了一下，同样是手指放在脸旁，“的确也是吧，太阳光很刺眼呢。不过其实镜片是灰色的，不会有很大色差，所以拍照也没问题。”

即使是带着墨镜，从旁边还是能看到同样玲珑的侧脸：“夏也其实为什么你要过来这边拍照呢？阳光那么猛，连雎鸠都不想出来啦。”

“想来就来了，”对方很随便给了我一个答案，于是又把话题转移了一下：“上次听你说在学吉他，可以让我也见识一下吗？碰巧吉他也在呢。”

“其实我也才刚学的，都不怎么会……”

“可以吗；不用很长的曲子，我只是想看看这是怎样的呢。”这次即使透过墨镜我也能看到对方期盼的神色。姑且不去理这个是否对方刻意把话题或者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的手段，既然都开口说了的话还是不能拒绝吧：“……那就不要期望太高呢，我就试一下。”

 

 

我们经过林荫道走到草坪的时候，夏也突然和我说，“就在这里树下怎样？”

和上次一样，炎热的天气下其实游人不多；不过在草坪的对面有着正在拍摄婚纱照的新人，所以也不会觉得很孤单。

虽然本来想着找个能坐的椅子……“如果夏也你都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没有问题……”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似乎坐下来会更好些，于是找出纸巾铺在地上，姑且不会弄得那么脏吧。

我把吉他从袋子里面拿出来。其实吉他本身并不是我自己挑选的，而是上次放我鸽子的朋友建议我报班还给我选了这个吉他。我自己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去选；不过他给我推荐这个深褐的吉他的时候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就犹如，现在坐在我身旁的这个人一样。

摆好姿势把吉他放置好，手指放在相应的位置；正准备开始的时候却发现夏也已经把帽子与墨镜摘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我手指上的吉他弦，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对方没有佩戴饰物的样子，同样精致的脸庞；我于是又想起了怦然心动这个词，也想起了水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水晶。

……轻轻呼出一口气，希望音符会流动而不是摩擦吧。

 

夏也很有耐心地听我弹完了整首曲子，然后抬头向我说着，“真的不错呢。”

“不过挺紧张的，有些音符都拿不准弹错了呢……”

“虽然我是没有想到您弹的是 ABC 字母歌；这个有点意外。”对方轻轻朝我一笑。

“没办法呢，我会弹的也不多，这个是平时的练习曲……说了别嫌弃的嘛。”这个时候我也想自己会一些有情调一些的歌曲，而不是这些能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入门级啊……

“没有嫌弃啊；有人愿意为自己弹奏音乐，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呢。”对方用手撑着歪着的脸颊看着我，头发很听话地垂在一边。

虽然只是见过两次的女生而已，虽然独特得让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应该如何去应对，虽然对方一直在避免谈论到她自己所以其实我对她缺乏了解；但是看着现在正在和我对视的夏也，看着对方精致的面容，我还是觉得，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已经需要感谢上苍了。

……

这次分别的时候，夏也给了我联系号码。我不清楚个中明确的含义；不过我大概能感受到，即使依然是帽子墨镜，水晶的保护层正在慢慢地放下了呢。姑且在我这边看的话，应该是好事吧。

 

所以接下来这个星期我在拼命练习吉他这样的事情也变得很容易理解了，既然这是能够让对方高兴起来的方法的话。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我为倾心者弹吉他，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手指一直这样弹着，结果都开始发疼了；虽然不清楚是不懂得用力的技巧还是怎样的，不过我还是找了一块作为拨片的匹克来继续，而且还是特地选了黑色的。空手弹与拿着拨片毕竟是两种感觉，自己也要另外花点时间来适应。从早到晚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这上面，看着六线谱先一句一句哼出来然后再尝试弹出来，接着再一句一句串起来。

于是家里人也很好奇一直以来都不怎么下心思做一件事情的我，居然在这个暑假对吉他那么用功。我就在想，当年如果我在高三有个喜欢的女孩子然后和我说我成绩好她很高兴的话，恐怕现在我都不会在这个学校了吧……

同样容易理解的是我看了夏也给我留下的手机号码很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给她发了短信：“Hello 夏也，how are you?”

不过不太能理解的是并没有收到回复。一开始以为是对方正在忙没有马上回复，一段时间之后在想应该是手机没电了吧，再练吉他一段时间之后觉得应该是发送失败于是又尝试发送了一条，晚上就觉得这个不会又是权宜之计随便说一个号码吧……在一整天没有回复之后，我反而有些落得轻松了——她是夏也呢，这么独特的人这样做也不会奇怪吧。

果然只要一个理由，所有怪癖都是可爱之处……

 

一个星期后同样时间同样地点，和夏也的第三次见面，同样是我背着吉他她带着相机。

这天天气其实和之前两次不太一样都比较阴霾，总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所以，看到对方带着雨伞也不会过分惊奇了。不过，大概是并没有大太阳，今天的夏也并不是之前的黑色装束，而是同样和天空一样灰霾的颜色；让人感觉她还兼职天气预报员呢。

风其实也有些大，我和夏也看着湖里面随风飘荡的荇菜；而雎鸠的话，都在四处扑腾了。经过上星期的提问，我也有留意到和上次的不同：“这次的花朵似乎有些枯萎了啊，盛开的并不怎么多呢。”

“您也发现了啊，”夏也依然在尝试用镜头对准荇菜与雎鸠，“而且风很大总是安定不下来，也不怎么能拍到呢……”

“这样的话啊……”我四处看了一下，然后看到湖边居然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大概是有工作人员之类的平时使用的工具吧；于是我把身子探过栏杆然后伸手把竹竿握在手里。由于用力的角度不怎么方便，自己也是花了点时间才能整根竹竿从土中拔出来，再尝试戳到那些摇摆的荇菜附近，竭力要稳住那些随时会挡住黄色花朵的叶子们。

“您这是……”夏也还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不是说飘来飘去就拍不了了吗……”想必我这样背着吉他撑着竹竿的姿势，以及挤出来的声音都显得比较痛苦了吧，毕竟要探到很远的距离啊，“现在……至少稳住了一些了吧……”

对方却是忍俊不禁了：“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呢，拍动态的物体也是常有的事情……”

“喂干什么！”没等夏也不辜负我这样痛苦的姿势给个脸拍几张也没等我能够向夏也回话，我和夏也就听到了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转头往那边一看，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来势汹汹地向我们奔来……

“快跑！”没等夏也反应过来该如何是好，我扔下竹竿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往另外的方向竭力跑去……

 

我背着吉他拖着夏也跑了整整一条林荫道，途中两个人还不断回头看工作人员是否有跟过来；现在两个人在那里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应该不会追过来了吧……”

“希望……他没有……叫上其他人……横追堵截吧……” 夏也看来并不是体力很好的人，或者说的确被我带着跑了很远吧，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应该不至于吧就只是动了竹竿而已，说得在亡命天涯一样；”虽然如此我还是四周巡望了一下，“夏也没丢东西吧？”

缓了很久夏也才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是否齐全；不过幸好相机是挂在身上其他东西也放在书包，所以还算是全身而退。

“所以我说您也没必要这么做呢……”夏也确定一切安好之后语气中有些责备；突然被别人这样带着全速奔跑了那么长的距离大概谁也会有怨言吧……

“为窈窕淑女解决问题，也是翩翩君子的所为嘛。”

“那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呢；所以还是，给我弹吉他吧。”对方狡黠地看着我；嗯，也算是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不过似乎上天并不是很喜欢夏也的建议，因为我们没走开几步阴霾已久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了；即使这里的树木再茂密也不能阻挡雨水呢，所以我和夏也也各自拿出自己的雨伞。

这个时候就会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也带伞过来了；为对方撑伞那也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吧。不过我和夏也各自都带着吉他和相机等等怕水的物件的话，安全一点还是会好些。

然而即便是撑着伞，这个雨下得比刚才的工作人员还要来势汹汹——应该不会是他找不到我们然后跳求雨舞召唤雨神来惩罚我们吧——撑着伞都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于是我和夏也不得不再次四处奔跑找到可以避雨的建筑。

最后和夏也稍显狼狈地跑到一个植物室的门外——进去可是要另外收门票的——周围也有些稀松零散要躲雨的游人；至少现在有瓦遮头先等雨势收敛些再来看去哪里吧。

收起雨伞看着外面这滂沱大雨，夏也转头用她那精致的脸庞对着我：“……我还是想听吉他呢。”

看着她这连大雨都不能阻止的热忱，虽然外面在下雨不过应该不会怎么弄湿吧，只是希望不要被下雨声覆盖了才好；于是在对方期待的眼光中我把深褐色的吉他拿了出来。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在滂沱的雨声中要辨认吉他的声音还是挺困难的，于是我也边弹边哼唱起来。当然在弹唱这首歌也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事情，虽然用吉他来弹奏别有一番风味而且正是因为最近很流行所以吉他老师才拿这个作为教学练习曲的。

不过夏也并没有显得很惊奇，仍然是上星期那种饶有兴致的专注表情。相比之下，在旁边同样避雨的游人显得更加感兴趣，都开始朝这边看过来；看来这一首果然是能够让所有人轻易产生共鸣的神曲啊……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留下来！”围观的人群也很应景地附和起来，夏也于是才发现她自己一不小心和我一起被围观了……

“……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态……”

自己也实在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弹唱完整首歌曲，不过在这里避雨找到消遣的围观人群倒是挺兴奋的，一个两个喊着再来还有的甚至拿出零钱放在我和夏也面前……虽然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弹吉他居然有那么震撼的效果还能拿到钱我也的确要庆幸自己之前拼命练习，不过似乎总是有些什么不对啊：“那个……我不是来卖艺的，碰巧下雨就在这里弹吉他而已……”

夏也就在我旁边抿嘴而笑，大概是事情发展得的确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吧。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来雨云也飘过去了吧；周围的游人也开始逐渐散去，毕竟我也不好意思再找到能取悦大家的歌曲呢——毕竟，我想取悦的，本来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您这次进步了很多呢，还能自弹自唱了；而且看来大家都很喜欢啊。”夏也指着仍然在地上的零钱们；虽然我说不是卖艺的但是毕竟他们也不太好意思把零钱取回去吧……

“我也只是沾了这首神曲的光而已……夏也没有听过？”

“没有啊，只是觉得很欢乐的曲子而已；这是很出名的曲子？”夏也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嗯……也是有点吧，”我一边说一边收拾着地上的零钱——似乎我都忘记和大家说谢谢，而且原来自己就这样一不小心街头卖艺了；“夏也我们也该走吧。”

“嗯……在走之前，可以再给我弹一首吗；”夏也也蹲下来看着收拾零钱的自己，“可以吗。”

 

我从来都没有否决夏也的要求对不；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枝叶上的雨水还在滴答；把手放在吉他弦上，先弹了几下找到练习时候的感觉——毕竟是这个星期以来一直都在练习的曲目，然后慢慢开始弹起前奏，开唱之前轻轻拍了弦下的位置两下：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知道自己唱歌并不是什么有磁性啊动人啊舒服啊等等让人觉得余音绕梁的那种；不过在这雨声滴答虫鸣嗡嗡的时刻，我却觉得周围的一切已经如潮水般消退，只是专注在自己的弹唱之上，连身旁的夏也已经在闭上眼睛按着拍子来点头倾听着我都没有发现。

大概这个时候，世界就是以我为中心吧。

大概这个时候，音符的确是从指尖当中流动出来的吧。

大概这个时候，就是自己希望这首歌能一直弹唱下去不停息的时候吧；夏也也就能一直在身边吧。

“……让你知道你最美……”自己哼唱出最后一句，然后再轻轻拨动了一下吉他弦。

停下来的时候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上比自己平时练习的表现还要好呢。然后看了一下身旁的夏也，在她厚重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眸依然停留在弦上。水晶，那是水晶，那是放下了保护层我所能看到的水晶；看着对方的脸容，自己当时的想法的确如此。

“……弹唱得真好呢，一不小心就沉浸进去了；”过了许久夏也才开始说话，“谢谢您。”

于是我也不好意思地摸摸脸，“也没到那种地步啦……”

 

“对了夏也，上次我发了的短信，其实收到了吗？”在准备走向出口意识到又要分离的时候我想起了这个问题；虽然说相比能够为对方弹唱，发短信已经显得太乏力了，不过多一个能够联系到的方式总是没错的。

“嗯？我的回复没有收到吗？”夏也于是一脸困惑，接着作出恍然大悟状，“大概是没有话费我又不知道了吧……我还在想怎么您都不理我了呢。”

冤枉啊，其实一直以来捕捉不定的就只有夏也而已；“那么，一个星期后的同样时间同样地点，我们再见吧？”我也试探着问一下，毕竟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过三次了。

“嗯……”夏也抬头看了我一下，“いずれまた。”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句我不明就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夏也已经匆匆离去，同样是和我回去的方向相反。怅然地看着她这样远去的背影总觉得追上去并不妥，既然是对方决定的话。

 

暑假通常都过得很快，尤其是这个暑假自己找了吉他这样的消遣，现在暑假也到了尾声的时候。

暑假却会过得很慢，因为这个暑假自己偶遇了吉他偶遇了夏也；每个星期都迫不及待地等着要和夏也见面的时间到来。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于是我再次给夏也发了短信，这次应该充值了吧……不过其实也是有些预料之中，夏也没有回应。大概是迷糊到忘记充值话费了吧？想到这个自己也毫不犹豫为那个号码充值了一笔，以免欠费很久要扣很多才能正常使用的。

依然是没有回应。

我不清楚这是否就是对方在用的号码，又或者说这就是对方的真意，明明见面的时候喜欢听吉他的表情那么陶醉；不过这样继续干等也不是办法，自己还是拨打了电话过去。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 is power off…”

于是我把手机扔在床上，然后把自己也扔在床上；夏也是刻意为之的吧，也没有办法呢。见面以来一直主导的是夏也，或者说心甘情愿这样被引导着的是自己。

独特的女生啊……我举起手里的黑色匹克对着房间的灯光；每见面一次这种独特的感觉就会加深一分，想相会的思念也会增添一分，那种大概是叫做喜欢的情感也会浓厚一分。

出于她竭力避免说起自己的缘故，除了有着玲珑的脸庞喜欢黑色喜欢摄影碰巧能辨认雎鸠与荇菜喜欢听吉他体力不太好之外，现在自己对对方根本说不上什么了解；即便如此，自己的直觉告诉自己，大概在这个时候能遇见这个人，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暑假也要结束的话，有点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想起这个，朝着灯光把匹克握紧；喜欢的东西还是用自己的手将其抓住才好。

 

于是在下次见面之前，我找来了水鸟样子的水晶——毕竟要找到雎鸠样子的还是很难吧，而且如果送花送的不是玫瑰而是荇菜看起来同样很难吧……

吉他的话，我开始练习另外的曲目了，在下次见面的时候留给对方更大的惊喜吧。

……带着水晶与吉他在一个星期后来到了同样的地方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与之前三次是我找到夏也不一样，这次我来到湖畔却找不到对方。总得有一次是我先到吧，而且女生迟到始终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使是那么独特的夏也。

天气很好，好的定义是没有那么酷热也没有那么阴霾，大概暑假真的要结束了吗。湖中的荇菜花朵凋零得差不多，雎鸠依然在呱呱地相互叫唤着。

感受着背后吉他的重量，双手居然不禁有些颤抖起来；等下应该说什么好呢，这样对对方什么都不了解就贸然说喜欢之类的好吗……

正当我还在忐忑不安搔首踟蹰的时候电话响了；来电的正是我一直没办法联系到的，夏也的号码。

 

“大概是告诉我要迟到了吧……”自己喃喃自语着，然后接起电话：“喂，夏也？”

“啊，我想找……”第一次从电话当中听到对方的声线。

“是我呢；夏也，我已经到了啦，同样的地方。”

“啊，您已经到了啊……”总觉得对方的语气有些不太安稳，“抱歉，我这次去不了了呢……”

当然听到这么说还是有点失落的，毕竟虽然不是万全的准备自己还是有备而来的啊，“……没关系呢，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明天？或者说还是下星期同样的时间？”到现在自己还是把主动权推给对方。

“嗯……我也不太知道呢；”对方停顿了一下，大概在思考吧，“我现在在机场……”

我能感觉自己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是……“啊？夏也？机场？你要去哪里啊？”

对方沉默了一段时间，自己在这边只能感到一段很可怕的静寂，以及在机场回响着的各种通知；接着就是听到对方的叹气：“抱歉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

“虽然说在这里出生，但是从小到大我都跟着父母在国外，这次也是趁着学校的夏季假期和父母回来探望多年没见的亲人而已；现在假期快结束了我也要回去那边……在这边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我都是自己抱着相机在玩，然后来这个靠近家的植物园消遣一下时光。自己在这边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被您撑伞遮住的时候我还真的被吓到了，哪里会有那么鲁莽的人嘛。不过看起来您也不像是坏人，因为您听音乐……而且终于能够认识人和我一同度过在这边在这里的时间，我也很高兴呢。您的吉他真的弹得很好，不像是最近才开始学的水平吧；在听着您弹吉他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时间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多好。”

“那么夏也，既然这个也是你用的号码的话，既然你也喜欢一起相处的时间的话，怎么一直都不理我呢……”虽然说终于听到对方在说她自己的事情，不过一切还是让自己惊诧甚至是惊恐。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给您带来很多麻烦很大困扰吧……”对方语气有些为难和委屈，“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太恰当；不过我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就只会是一个过客，我不能让自己陷得太深，也不能让您在我这个终归要离开的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与时间……所以一直以来我都避免谈到我自己，即使其实我还有很多过去想分享；我也不让自己去回复您的短信与来电，毕竟这是偶然的萍水相逢而已……让您那么为难真是不好意思……”

随着对方的语句我逐渐感觉到自己所认定的命中注定现在变成了阴差阳错，对方也逐渐犹如自己手中的音符那样从指尖之间流逝；我大概必须要做些什么才可以，不能够就在这里说放弃吧：“夏也我现在就去机场，可以等等我吗？”

“别这样，而且也来不及了，我也快要登机了……”

“那……”

“……虽然说我也清楚这样的擦肩而过并没有结果，但是自己还是有些忍不住呢。如果真的要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的话，大概我不会给您我的号码也不会现在给您电话来解释这一切吧……因为我觉得，和您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不用穿黑色都能够有安全感呢，所以我还是任性了一下；”对方稍作凝噎，然后轻轻地半带哼唱起来：“而我不再觉得失去是舍不得，有时候只愿意听您唱完一首歌……”

“夏也……”此时此刻也不能只是在这里为对方的声线而感动了，种种迹象表明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能够联系到本来就没有想着要开始的对方吧：“夏也，其实我……”

“……谢谢；”没等我说完对方已经打断了我的话，“谢谢一直以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谢谢一直以来容忍我的任性与情绪，谢谢和我度过了如此快乐的时光。”

“我……”现在在这里心慌的是我自己吧，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对方的安排。

“我要登机了呢，有机会的话再见吧。”夏也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天气依旧很不错，凋零的荇菜依旧随风摇曳，被拍摄也不会害羞的雎鸠的叫声依然此起彼伏，周围依然有着鸣蝉。

恍如方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握着嘟嘟在响的电话，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烈日下伫立那么久已经大汗淋漓，也察觉现在应该要打回去才是；不过依然是很有夏也的风格，依然是我不想面对的结局，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夏也……如果说这是恶作剧的话，我倒真的不会生气呢；下星期再过来吧？”

明明知道如果对方是夏也的话，这样的短信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吧；但是自己还是发出去了。

没有合照，没有礼物，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任何可以留下来留恋的东西，只有还是自己买来的水鸟样子的水晶而已；当然还有伤痛的手指，短暂的回忆，忐忑与期盼当中度过的暑假。

我伸展了一下身体，听着喀拉作响的关节，再看了一眼雎鸠与荇菜，然后就往凉快一些的林荫道走去。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著你，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因为遇见了夏也，夏天，也变得如此的美好呢。